(若大家喜歡我鏡頭下的馬拉松風景,不妨Click樂施會的標誌,資助他們的扶貧工作)

2012年7月19日星期四

Marathon: The Road Not Taken.《號外》七月號




(第一次為《號外》寫稿,這篇三千多字的文花了兩個下午時間寫)
或許渣打馬拉松太沉悶,近年愈來愈多香港跑友到外地參賽,特別是東南亞、台灣及日本的馬拉松。我在泰國布吉、東京及大阪馬拉松,都有香港跑友主動跟我打招呼,有些人順便問我:「你為甚麼可以經常往外地跑步,你是否發了達、不需要上班?」

誰也希望中頭獎發達,辭工享受人生,但我與大部分香港人一樣,都是每天要上班的一般打工仔,我買六合彩只是中過一次安慰獎,唯一較幸運是上司有人情味,盡可能都會批准放假參賽,加上我的體育雜誌專欄作家的身分,偶爾獲邀參加海外的賽事,現在每年基本上可以參加三、四個海外比賽。

十年前開始跑步時,純粹因為跑步便宜、健康又有助減壓,以跑步打發工餘時間也不錯,後來發現十公里並不難跑,於是膽粗粗開始參加本地大大小小的比賽。我愛跑步的簡單,只需要一對鞋(甚至連鞋也不需要,因為赤腳跑愈來愈流行)就可以跑,不用找場地、湊人數。

每當工作、生活或感情不如意,最好是忘情地向世界的盡頭狂奔,因為跑步可以讓你變得更謙卑、更容易放下挫折和失敗。跑到筋疲力盡、大汗臨漓,元神快要出竅,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,你會發現人生最快樂的不是號令天下、萬人的擁戴、享盡榮華富貴,天堂原來只是一張石凳、一杯冰水及一陣涼風,停下來歇息是人世間最痛快的享受。

六、七年前我在《蘋果日報》當記者,還記得當時要寫一篇前瞻渣打馬拉松的報道,無意中找到一個跑手的博客,記錄他的外國馬拉松的經驗,我在博客留了言想訪問他,但他很快回覆說沒有興趣。

我已忘記這位黑黑實實的中年漢怎樣回答,類似是:「Sorry,沒有時間應酬你。」他大概認為傳媒連十公里和馬拉松也分不清,幹嗎要花時間跟你們這些記者聊?我雖然有點不爽,暗罵「你估你好叻咩?」但心中倒是相當羨慕他,可以有這麼多機會去外面見識。

我也想看看香港以外的馬拉松世界。

我的第一、二個海外比賽是新加坡和泰國布吉馬拉松,真正教我大開眼界歐洲的馬拉松。○七年有幸得到英國外交部的「志奮領」獎學金,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修讀中東研究,歐洲是馬拉松的發源地,難得人在英倫,怎樣也要把握機會參加一些歐洲的馬拉松賽。
征戰歐洲馬拉松是啟蒙之旅,令我重新思考跑步的意義和目的,探索跑步與人、與經濟、與城市、與本土文化的關係。

我其實主修馬拉社會學,取的是體育獎學金。

巴塞隆那馬拉松

曾幾何時,我也以為渣打馬拉松辦得不錯,至少推動跑步的風氣。

我的第一個歐洲比賽是○八年三月的巴塞隆那馬拉松,或許巴塞隆那的城市風景不及布拉格和巴黎,比賽氣氛也較東京和峇里差一點,但巴塞隆那是一次震撼教育,有如內地人首次來香港參加六四燭光集會,終於明白所謂的渣打馬拉松香港盛事只是自吹自擂,哄騙沒有機會見識外國一流賽事的跑手和大眾。

原來,馬拉松的賽道要設在鬧市之中,方便市民大眾前來為參加者打氣,而不是把跑手都驅趕到行人止步的三號幹線。

原來,跑馬拉松是充滿歡樂,沿途有樂隊歡呼助慶,可以欣賞整個城市之美,而不是只有心跳聲、腳步聲、公路隔音屏障、密封而混濁的隧道

原來,馬拉松T恤是可以有設計,並不是年年換湯不換藥,熨個「雞乸」大的標誌上心口。

原來,馬拉松的開幕禮並不需要特首、高官、警務處處長主持,但一定需要節拍強勁的音樂。

原來,你是今天的主角,群眾為你歡呼。你不會被銅鑼灣市民「怒睥」,甚至令你覺得有點內疚,要學港鐵講聲:「唔好意思,今日我阻住你去街」。

原來,巴塞隆那的商戶食肆不投訴馬拉松阻生意,酒吧更在賽道旁搭攤檔,免費啤酒及火腿隨意讓跑手吃,店員、市民與跑手打成一片,好不快活!

香港呢?熱心市民派橙給跑手鼓勵,換來大會職員那張臭臉,警告你不能接受他人「援助」,有可能取消參賽資格。

巴塞隆那的絕大部分景點,包括魯營球場、舊城區、海邊、高迪(Antoni Gaudi)的聖家教堂、Casa BatlloLa Pedrera、平民住宅區及商業區都劃入賽道。我終於明白,氣氛好的馬拉松需要有觀眾打氣、要讓跑手看到建築物、看到城市最美的一面、感受當地的風土人情。

巴黎及武鐸(Medoc)馬拉松的紅酒

學生以公開考試成績定優劣,跑手則是以馬拉松時間分等級,每次馬拉松比賽後,最常碰到的問題一定是:「你跑甚麼時間?」一個sub 3(三小時以內完成)、有資格參加波士頓馬拉松[1]的跑手令人肅然起敬,一個長期sub 5sub 6的跑手,可能連自己的時間也不敢講,擔心給其他人取笑,跑來跑去也沒有進步。

我曾經很努力練習,為差勁的成績懊惱,既羨且妒參與過波士頓馬拉松的朋友,希望有朝一日我也可以踏足波士頓,向路旁打氣的Wellesley女學生索吻[2],但歐洲馬拉松讓我看到時間、成績以外的馬拉松世界。

無論你三小時、五小時、甚至是最後一名完成,終點的老婆婆都會等你,帶著笑容親自把獎牌掛上你的頸項,每名到終點的都是勝利者。

何況歐洲的城市風景這麼美,若只是一股腦兒沿巴黎塞納河左岸直衝,不細看對岸的巴黎鐵塔,對塞納河的氛圍無動於衷,不享受三萬多人一起在巴黎跑步的歡樂,只是滿腦子計算一分一秒,把香檳當汽水灌,是不是有點浪費呢?巴黎馬拉松的路上還有免費紅酒派呢,山長水遠來到巴黎,怎可能不停下來試一兩杯?

反正我又不是爭冠軍、爭獎金、爭參與奧運的資格。

歐洲人、特別是法國人的馬拉松世界很遼闊,也有無限的想像空間:巴黎馬拉松年年派紅酒,產酒區武鐸的馬拉松更是42.195公里的酒莊大檢閱,列級酒莊開放給跑手免費品嚐頂級佳釀,沿途還有芝士、雪糕、生蠔及牛扒供應,賽前更在酒莊辦千人派對,讓大家喝酒跳舞至深宵,哪怕明天早上要跑馬拉松。

在武鐸馬拉松,絕大部分參加者都不會認真競賽,而是享受邊跑步、邊喝酒,不化粧的參加者才是標奇立異,還有Mamma Mia的音樂Dancing Queen,讓你盡情在葡萄園飛舞,引吭高歌……

You can dance, you can jive, having the time of your life.
See that girl, watch that scene, diggin' the dancing queen

原來飲到high high地是不會有疲倦的感覺。怪不得,武鐸馬拉松的參加者要提早一年訂酒店,有誰不想年年參加?

對一般香港人來說,跑馬拉松喝啤酒、喝紅酒是不可思議,因為政府、傳媒、主辦單位及大部分跑手,從來只是當馬拉松是可能跑出人命的危險認真競技,不容半點輕鬆、幽默及離經叛道,連熱心人在路旁派橙也遭呼喝警告,要威脅取消跑手成績。

若跑馬拉松真不能喝酒,恐怕武鐸馬拉松年年幾千人受傷、幾百人送院、幾十人危殆,霸佔國際新聞的頭條。這種思維也註定香港馬拉松極度沉悶。

馬拉松比賽並不只是運動競賽,而是讓整個城市、整個地區投入的大型旅遊節目,是最佳的對外宣傳公關,塑造城市充滿活力、健康的形象,減輕兩分唯利是圖、賺錢至上的銅臭味。正如奧運也不單是體育競賽,也是整個城市的盛會,除了有一流的設施讓精英選手競技,也要想點子辦法讓當地居民參與,讓外來遊客賓至如歸。

當你用心辦比賽,世界各地的跑手自然希望來參與和體驗,當紐約馬拉松有接近一半參加者是外地人,誰會說馬拉松阻街?沒有經濟效益?

馬拉松的風景

很多人愛選賽道平坦的比賽,方便締造個人最佳成績,柏林、鹿特丹、阿姆斯特丹是較多香港跑手參與的外國馬拉松,但我較愛選小眾、風景優美、有歷史意義的比賽,發掘禾稈內的珍珠,往往也有意外驚喜。

○八年,法國的尼斯至康城馬拉松第一屆舉辦,只要想像沿地中海蔚藍色海岸跑的情景。你根本不需考慮旅費、報名費、賽事難度,立即報名可也,最多如陸叔所言:「有買貴、無買錯。」

這個比賽沒有一尺路、一吋風景是沉悶多餘的,藍天碧海棕櫚樹,古城小鎮畢加索,尼采的《查拉圖斯特如是說》在這裡寫,終點還有豐富的午宴。我還發現自己原來是賽事的香港、甚至是中國冠軍,因為我是唯一參加的香港人。

大部分跑手愈跑愈快、屢創佳績,但剛剛好相反,我的第一個馬拉松才是我的最佳時間,我的表現如Facebook股票一樣,上市之後一直潛水摸底,雖偶爾有些反彈,但回家鄉仍是天長路遠。我是有點阿Q的,反正參加波士頓馬拉松已不是我的目標了,「全國冠軍」也拿過了,時間成績也沒有關係吧。

或許到我雙腳跑不動的一天,我會後悔沒有趁年青力壯的日子,好好認真為參與波士頓馬拉松拼,但沒有所謂吧,上帝給我預備的已超乎我的想像,我也不可能奢求更多。

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,
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…

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
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:
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, and I,
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,
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.

我在馬拉松看蘇格蘭的湖光山色,尼斯湖比想像中更大,跑無盡頭。當然也看不到水怪了。還有布拉格的舊城區、古街道;跑過分隔歐亞的博斯普魯海峽;在洛杉磯的Rodeo Drive差點碰到Brad PittAngelina Jolie;接過東京人在路旁為跑手煲的紅豆沙;在峇里加入啦啦隊的行列,與村民一起抬印度教神像,與峇里小姐一起跳舞。

我曾在挪威的Tromso,這個北極圈以北四百公里的小鎮跑馬拉松,在北冰洋邊緣的挪威的森林看見午夜太陽。。打氣的挪威人「包到隻糉」,我只是短袖短褲、一對手套、罩了一件膠雨衣,要命的刺骨寒風催促你要一直跑,不能停下來。

我踏過BC 490馬拉松戰役,希臘兵菲迪普斯回雅典報喜訊跑過的40公里路,在奧林匹克的古運動場衝線。跑進運動場的一刻,我是穿越了時空回到歷史現場,看到兩旁圍觀打氣的雅典人,疲倦、痛楚、快樂、圓夢、感動、感恩一摒爆發,眼淚忍不住掉下,我已分不清楚是現實、是夢、還是美夢的終結。

人生一定要跑一個如奧運一樣,在運動場衝線的馬拉松。

願各位都有機會踏出第一步,闖盪海外的馬拉松,你會看到不一樣的世界。


[1] 只有成績達標的跑手,才有報名參加波士頓馬拉松的資格,慢跑手參加的唯一途徑是幫慈善團體籌款。
[2] 波士頓馬拉松路經女子中學Wellesley College,眾多女學生每年都會出來打氣,甚至親吻跑手。

3 則留言:

匿名 說...

唔知你仲記唔記得我,我叫Mike,之前係到同你講過,因為睇左你的文章先開始下決心去跑全馬,今年3.11去左京都跑自己的第一個全馬,但最後失敗了,因為自己練習不夠,加上經驗不足,跑到35公里時,遲左2分鐘過閘口,被迫上車,我當時好不甘心!但我無放棄,今年11月我會再去挑戰大阪馬拉松,今次我一定會全力去圓夢的!最後多謝你寫咁多關於馬拉松嘅野比我地睇,讓我地放眼世界!Thanks!

Chong Hiu-yeung (莊曉陽) 說...

Mike兄,

末段上車的確不甘心,記住練多些,大阪33公里後好多野食,要預留時間食野!

匿名 說...

拜托!BC490马拉松战役Pheidippides跑了不知一个马拉松,他从斯巴达跑到雅典才筋疲力竭而死。详情请看看Spartathlon。

Trace the foot steps of Pheidippides http://spartathlon.gr